赵人尚武。
一个北疆赵人的宅院,可以没有花园,也可以看不到梅兰竹菊,
但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演武场,那就会被老赵人戳脊梁骨。
赵国之气魄呢?打仗难道要别人上?
帝都幽州,
内城。
武川族人扎堆之地,自然少不了一个巨大的校场。
神龙大道的右侧,有一块占地千步见方的空地,
内中马场、武场、擂台……等等,应有尽有。
在赵国高层的子嗣里,流连于花魁、胡姬之间的,都是最下等的纨绔子弟。
那些人,在家族里普遍抬不起头,开会都是站角落。
真正家族期望的继承人,都在内城武备名单上。
只是这几天,校场里没了兵器、战马,也没有一天到晚的比武声,
只有各种长桌摆满了的泥地,跟各地而来的,热闹喧嚣的武川族人。
四当家墨圣,古稀大寿。
这是赵人的大日子。
不少老人也趁机聚一聚,如今赵国疆域辽阔,见一面难啊。
校场流水席本来说三日,现在改成七日了。
只要是内城族人,敞开了吃,程家一律供应。
尽管如今,赵国核心族人已经都很富有了,
但还是有不少武川的悍匪婆娘们,抱着过去占便宜的心态。
她们带着小儿子、大孙子,每次吃席,都是一串串的来。
加上兵卒、将官,各地工匠等等,
内城校场,那是小厮、丫鬟到处走,端菜的端菜、吃席的吃席,乱糟糟的一片。
三丈高的演武场牌坊下,
躲着的正是骑二营统领,正四品大将李泰,
此刻,他一身黑锦幞头赵装,在门口迎接各地而来的族人。
张罗酒席的烦心事,他让英子去后方忙碌,
自古办大事,其实很繁琐,也很辛苦。
故,前几日,连大奇关许氏不少族人,都过来帮忙了。
反倒是家里两个不着调的,八瞎子跟田婶,天天除了吵架,啥事也不会干。
“哈哈哈,马九。进去进去,别拿礼,我不收的。”李泰见到了身材高大的弓将马九。
“呦,这不是谭将军吗?怎么,不去雁门郡求取心上人了?哈哈……”野猪奸诈的讥笑谭狄。
李泰身高九尺,一身武者气息,配上干练的赵装,
让他显得如骄阳般炙热,英武不凡。
与他相比,身旁的五兽将野猪,就显得猥琐多了。
此刻不但形象猥琐,连谈论的话题,都有这种风格了,
“谭狄不行,女人要哄、要骗。那不骗人,媳妇能进门吗?真是愚笨。”
“皇觉寺的妙真人,不是高妙善,那都多少岁了。本将舔着脸,说她有大贵之相,才心生仰慕……一来二去,哄着哄着,嘿嘿……”
野猪不开窍,开窍停不住。
要问幽州,武川大将里,现在谁名声最差,当属野猪刘谋。
此人到处勾搭俏寡妇、幽州花魁,甚至连皇觉寺里的俏尼姑都不放过。
“你悠着点,最近英子可要我离你远点。你别害我。”牌坊下,李泰在兵卒前方,冷哼着鄙夷野猪。
“你不懂。”说到这里,一向不着调的刘谋,仰头长叹,
“放浪形骸,只是表面。其实野猪也想有陛下那些,愿意为我豁出性命的红颜。”
“可……可有吗?一个都没有。”
“但凡谁要像当年雪洞,贞娘子对陛下那样,拦在我身前。本将二话不说,立刻抢回府。”
门牌下,
正当李泰看着情场浪子野猪,一边摇头,一边讥讽嘲笑他时,
马器跟赵阿四,带着两个随从来了。
“哎呀。你们两个真是,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
李泰有些生气,因为武川各族情况,都不太一样。
马器是楚国溃兵出身,他本就是孤苦一人,还在古河沟断了只手。
这在楚、赵的传统里:破身之人,就是无福之人。
所以马器的妻族并不强,只是一家地主富户而已。
此刻提着两壶清河醉,往少点说吧,
二十贯一壶,这得四十贯。
还有一些虫草、鹿茸、人参等药材,怎么着二百贯也要。
二百二十贯。
对于马器来说,已经不是小数目了,抵得上他半年的俸禄。
“统领,你……你要这么说,我马器可就不舒服了。”
越是那里有缺,马器在那些地方就越敏感。
此刻他涨红着脸,眼睛瞪得像铜铃,一副李泰不收,今日就没完的架势。
“行了,行了。李泰,你也真是的,马器好歹也是旅将呢。”
野猪出来打了个圆场,恭维了几句‘单手矛神’,
马器这才心情大好。
赵阿四的礼物,跟马器价值差不多。两人应该是商量好的。
不过相对而言,瑶娘本就是最早跟着陛下的人,
他们家赏赐的永业田很多,差不多三千亩吧。
赵家的财富情况,肯定要好一些。
但是,玄武军有很多伤残的兵卒,都是赵阿四在额外补贴。
而且侯俊的母亲和妻子,赵阿四都想办法接来了,
这些支出,导致赵阿四其实也不是很富余。
“阿四啊。你们那沧州鱿鱼怎么样,今年应该分了挺多钱吧。”
说到鱿鱼的事,赵阿四不禁脸色暗淡,无奈的道,
“沧州之战,我们玄武军死伤太重。光答应兄弟们的事,梁标那里就应付的差不多了。”
“过两年吧。陇西稳定后,应该有点分成。”
闻言,李泰跟刘谋不禁互视一眼,两人脸上全是惆怅。
赵阿四这个人,太正直了。
沧州郡、渤海郡的海干产品,不是没得分,而是赵阿四不要。
因为在玄武军,更多底层士卒等着这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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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牌坊前面,李泰迎接赵国各地宾客,
校场里,吹牛打屁声、小孩子吵闹声、婆娘妇人的吼叫声,此起彼伏时,
校场附近,一处幽静的农家宅院里,
十几个娇美的妇人,莺莺燕燕的聊着悄悄话。
十六公主生了孩子后,一点也没影响她的身姿。
此刻,她内穿高领翠花布,外是一件汉代玄边服,腰佩兰带,结合发饰,
一路莲步款款,贵气逼人,走在屋内,刚想为各家姐妹倒茶。
白瓷茶壶就被两家旅将夫人抢了去,
“哪里能劳烦姐姐倒茶,真是的。龙骧夫人坐好,这些事奴家来干。”
“就是就是,当年您洛阳抗旨的风采,姐妹们都羡慕的很呢。”
花花轿子人人抬。
十六公主被众人一夸,想起那些荒唐往事,脸上不禁有些绯红。
不过话说回来,
在这个小屋里,龙骧将军的夫人都想要倒茶,
可以想象,屋子里的都是什么人了。
就算现在,两个看起来像婢女的倒茶娘子,那也是旅将夫人。
赵国才十几个统领,三十几个主力旅将。
她们在这里算小字辈,
但要出了内城,哪怕在帝都幽州,也算是一方大人物。
主位上的,自然是太子妃项茹,
此刻,她一身雍容华贵的朱红赵装,手里磕着玉盘上的各类坚果,
美眸里全是自信和淡然,跟着一些赵国大将的女眷们,说说笑笑。
男人在外面排第几,
他的夫人就会在闺蜜圈里坐第几。
太子李信,纸面上的实力,无人能敌。
本身就骁勇善战,坐拥赵国四大主力军团中的白狼军。
龙骧军李兴、朱雀军李保,自然也是他的拥戴者。
还有李娘子的武川镇族人做后盾,
可以说,他是百年来,最有权势的太子。
此刻,项茹早已褪去了少年时的刁蛮任性,
为了她的夫君,这种场合,即使她不是很喜欢,也必须积极参与。
夫人外交!
这在任何时代,都是存在的。
很多事情,两位当事人不方便见面,
有些条件,就可以让她们夫人以娱乐的形式完成。
项茹此刻代表的,就是太子李信。
十六公主作为她的姑姑,自然无条件支持她,
这在屋里,方才打下手,就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屋子里,李保的夫人跟周云、李娘子那是几十年交情,
在赵国,她算是身份高的。
保爷高句丽的爱妾高秀姬,则像个婢女在一旁站着。
高秀姬是保爷硬要她来的,
主要是李保怕自家蠢女人说错话,所以叫高秀姬看着点。
伍刚、梁大眼的婆娘,都是小辈,
虽然也想上去巴结太子妃,但似乎还轮不到他们。
即使她们丈夫战功赫赫,但论资排辈,武川老族人还是在前面。
赵国各军各郡兵,凡是在洛阳有头有脸的,几乎都要来项茹这里行礼打招呼。
官场如战场,
今天这种机会,都不拜码头,今后想拜就难了。
屋子里,一堆女人说话,自然是背后编排各种事情。
但扯八卦也是有分寸的,
凡是跟陛下和四大后族相关的事,一个字也不敢提。
毕竟,李娘子、贞娘子、上官家主、丁贵妃的实力,那不是一般人敢惹的。
“哈哈,要本宫说,长安那边,现在也很富足呢。”
“玄武军……哈哈哈。程庆、梁标卖鱿鱼卖疯了,一股子鱿鱼味,每次来见太子,都要带点鱿鱼干。”
“这里是幽州,又不是北疆,吃鱿鱼可以吃新鲜的嘛。”
“瑶娘别说了,上次那个衣服,外面是桑锦。可里面那件苏布,都开了口子,是本宫早就扔了。”
就在小屋子里,项茹被一大堆人恭维,说的正开心时,
‘呲呀……砰!’
一阵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屋前两扇木门,猛然被暴躁的推开。
一个身穿华贵戎衣,手持长鞭,背覆大弓的少年女将,
铁靴踏过门槛,眼神轻蔑的走了进来。
“郭云儿,你来干什么?”项茹没好气的道。
瞧这架势,来者不善。
在夫人们面前,太子妃可不会忍什么气。
“哼哼……”大屋里,郭家女扫视一圈,不禁一声冷哼,
双目灼灼,讥讽项茹道,
“我道是谁呢,嘴巴这么损?原来是太子妃啊。”
“玄武军梁将军为兵卒弄条路,此乃善举。瑶娘跟陛下过雪地时,你还在洛阳被项楚排挤呢!”
“你也配编排他们,照照镜子看看,楚国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