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幽州。
内城程府。
八瞎子的大堂,建的跟地主老财一样。
用料结实,地基很牢,占地也不小。
但装饰很朴素,实用却不经看,
整体一股赵军营地风,一看就是后营的杰作。
用后营的资源,给个成本价,稍稍建点自己的房子,皇帝周云当然不会在意。
但大堂长廊,那番掷地有声的警告,说的可不是犯这点小事的赵人。
八瞎子身为正一品太师,又兼任户部尚书,可以说是赵人的肱股之臣。
现在下面很多赵人,已经忘本了,
总怕自己不如别人好,别人挣到什么东西,自家就一定要挣。
最近半年发生的案件,
那都是匪夷所思,堪称在比谁更离谱。
就半年前,武德殿,
三当家哭哭啼啼,想护住的焦家子弟焦炉,
可那是真没办法,怎么都得斩。
话说河北之战后,
焦炉被派往中山郡。
他将管理高句丽遗民,恢复中山县的田亩,让十几万中山郡人,脱离饿死人的命运。
可有大商人张昊平,见赵军给出的条件太厚了,
挖沟修田,一日三炖,逢六休一,还有月钱三百。这简直就是送钱给中山的官员。
一开始,焦炉也不同意。
可有一日,焦炉在巡村的路上,见有村民残害女户,焦炉当然见义勇为。
这女户生的漂亮,还对焦炉仰慕不已,
一声声‘焦官人’,把焦炉在有妻女的情况下,给整下去了。
起初,三百文工钱没了,后面逢六休一没了,最后连伙食都克扣起来。
中山县的地方官员,甚至把手伸向了高句丽女子,
周伯麾下大将高惠寿,血书上殿,御前哭诉!
赵元始四年,五月初七,
郡治一级的武川子弟焦炉,被巡更武侯抓捕,推出广安门斩首。
“这件事别提了,老子也臊得慌,”铁坨子见瞎子跟他聊这个,不禁面露苦涩,别过头去。
“朕不明白,”大堂里,赵帝周云的火气还没散去,
“赵军才刚刚苦过来,就发生了遗民案、军马案,这种赵国高层参与的案件?”
“赵法如此严苛,明晃晃的刀子就悬在广安门,最后让族人婆娘过来哭泣求饶,何必呢?”
行步大堂,皇帝望了野猪一眼,后者怯弱的躲避。
八瞎子知道,征北将军是被手下人睁怕了。
这两年来,最让皇帝震怒的,就是东胡军马案。
焦炉这个事,最多就是地方事件,算不上边关大患。
骑三营子弟,马六十二,那才真的广安门前,满门抄斩,痛心疾首。
马六十二,
这是个阿骨部奴隶,一路随赵军而起,罗浮山、野狐滩,这些关键战役都打过。
定都幽州后,他担任边巡使,
在巡视东胡草原期间,还要负责每年查收军马六千匹。
这个马六十二打仗机灵,做巡守也机灵。
草原马匹,赵军采购价一般在十六贯左右,由库莫奚、锡林、契丹等指定部落完成。
八瞎子知道,这是一项双赢政策,乃是皇帝苦心所为,
它既能让草原为赵军提供优质战马,
又能让各个部落,参与到赵人的崛起中来,成为赵国的一员。
元始三年,马六十二散布谣言,
说赵军今年要军马一万二千匹,若是不足,将去室韦部落购买。
去室韦购买,这能行吗?
草原等部说什么也不会同意。
别说一万二千匹,就特么两万四,砸锅卖铁,他们也要弄出来。
到元始四年,马六十二再次散布谣言,
赵军不要战马了!
他利用职务之便,以各种理由,让幽州的兵部人员,晚一个月去东胡草原。
可这短短一个月,就要了三大草场,几十个部落的命根子。
赵军要的战马,都是一二年岁,身躯强健,吃的多,精心培育的马匹,
那一天是有花费的,算起来可承担不起。
赵军不要了,这一万多匹战马,他们最终只能低价给马六十二安排的商人收走。
但万万没想到,一个月后,兵部的人员来了。
这个时候没马,欺君之罪啊!
于是乎,草原几十个部落,最终只能用六七十贯的价格,又从马六十二的商人手里买回来。
这一来一回,马六十二厉害了,
他一匹马不养,挣得盆满钵满,还出色的上交了八千匹好马。
这八千匹好马有什么用呢?
成功的把他送上了幽州广安门的斩首台。
事后,皇帝周云为了恢复几十个草原部落的信任,
亲自巡视东胡草原不说,行宫在契丹部落,足足停留了一个月。
期间,甚至允诺了一批东胡子弟,加入赵军。
可即使如此,想要过去那种草原无条件相信赵官,现在说什么都办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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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主位,只有五张宴台,一主四副。
堂下有六张八仙桌,一共能坐七八十人。
随着时辰差不多了,人也渐渐来齐了。
此刻,能坐到大堂里的,哪怕就缩角落,那都是赵军的元老人物。
皇帝居中,坐在首位,
八瞎子是寿星,坐在左侧。
那么有八瞎子的地方,肯定就有铁坨子,他硬要坐右边,
可惜,周太后来了,他只能坐左侧二位。
郭朗的奶奶也来了,作为德高望重的长辈,
李皇后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
郭家祖母,书香门第,身上有一股子书卷气。
即使老了,一举一动,也是端庄得体。
这让铁坨子甚是喜欢,瞬间就将皇帝的警告丢到了九霄云外,
言语之间,颇有逗弄之意。
待六婶上菜的时候,狠狠的在他后面,掐住软肉,
铁坨子这才知道,什么叫做收敛。
老当家在北疆坐镇,过几天才会回来。
全爷不跟瞎子和坨子一般见识,自然坐在下面。
周云的母亲跟郭家祖母,很聊得来,
尤其是对郭云儿,周氏赞不绝口。
皇族门阀的眼里,没有什么好人坏人,只看人的价值和能力。
若一个人,文不成武不就,要胆没胆,柔弱不堪。
那即使人品不错,也是庸碌之人。
在家族里面,这样的人,不能当角。若是老老实实,那就干点脏活累活。
若是连老实都办不到,那就只能是纨绔子弟,无职无业,自生自灭。
“小定儿,过来。快说说,在辽东打仗,怕不怕?”
“别说你母亲教的那些话术,听着耳朵茧子都不舒服。”
“哈哈哈,我就知道八爷爷不喜欢,我本来也没背好。”
李定如此说,等于承认贞娘子要他背话术,
这样不打自招,出卖友军。
瞬间把整个主位上的人都逗乐了,
只是,这可苦了贞娘子,此刻恨不得离开这丢脸之地。
李定这个孩子,八瞎子是真喜欢。
本来吧,当初过雪林的时候,李贞就是八瞎子的副将,
那段踏雪搏杀,赵军崛起的峥嵘岁月,让八瞎子一直把李贞当孙女看。
爱屋及乌,李定生的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为人率直,
抢他的大族女子,在赵国内部可是排着队的。
可惜,被郭云儿抢了先,他家程丫头可是哭了好久呢。
赵国程家这样的大族嫡女,那是不可能给人做妾的。
“你站八爷爷身边干嘛?去郭奶奶那边,你媳妇还在那里呢。”
“不去,打不过她,看着糟心。”李定嘟囔着嘴巴,别过脸去,仿佛在说一件很痛苦的事。
程府大堂,主位上。
李定话音刚落,就惹得武川镇,老卧龙凤雏哄堂大笑。
这是不敢提皇帝的往事了,要不然,今天周云也走不出铁坨子的翻旧账。
李定的话,连对面的郭家祖母和周氏,听明白后也是笑的合不拢嘴。
这种情况,李娘子跟贞娘子都很不能理解,
为什么李定总是犯错,但武川镇元老们却特别喜欢他。
可能,他们当年在青山寨,也是这么不着调。
否则,也很难解释,下山劫囚车,从山贼干成反贼,
再自李家堡从军良家子,一路干出了武川大业。
几乎每一步棋,他们都精准走在错误的路上。
郭云儿见大伙都瞧了过来,
那一双双好奇的眼睛,上下打量她是不是那么野蛮、凶悍,
连以骁勇着称的三皇子都不敢靠近。
程府大堂,郭云儿当即羞得面目通红,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恐怕,过了今天,
她郭家女凶悍,欺负三皇子的话,就要在赵军中流传了。
“哈哈哈,今天啊,老瞎子开心。定儿也在,大伙都在。”
大堂主座,八瞎子站了起来,
他举起一杯清河醉,对着七八十个老族人,笑呵呵的开口。
“可惜了,信儿在东宫理政。要不大伙就来齐了。不过也好,过两天大寿宴,也不好说这事。”
“这些年,赵人不容易。那么多苦难,终于是熬过来了。”
“瞎子啊,不知不觉,当了十一年户部尚书了。十一年啊,现在都老了……”
“所以啊,这个户部尚书,瞎子也不挡着后辈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