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北风从身后吹来,没吹透徐绮身上的大氅,却吹凉了她堂皇的心。
满脑子都是“完蛋”二字。
男人在背后替她挡着风,传来阵阵热意。
徐绮知道,那多半是他积蓄的火气。
“咳,谭九鼎,我累了,能不能停下来歇歇?”
男人毫无回应。
徐绮开始不服。“喂,你好歹说句话?”
“你不是挺有精神的吗?还能找到刘氏娘家来。”
“我……”
“船停在古城驿,离这里有五里地。你顶着风前来,也没见疲惫,现在反而要歇歇了?”
“……我是怕你把张锁子拖死了。”
“哼,放心,他比你结实。”说着,谭九鼎猛扽了一下绳子,马后便传来痛苦的哼声,蹒跚的脚步沙沙响得更凌乱了。
徐绮回不得头,看不见张锁子,只能闷气。
“他又不是杀害刘氏的凶嫌,你不必如此对他。”
“那可不一定,保不齐他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呢?”谭九鼎胡说八道着,似是根本就不在意真相如何。
“他要是有杀人的胆子,那泡在水里的人就是刘家人,不是牛秧儿了。你不如直接拉着他去刘家对质一番,看看刘家人的反应就知道。”
“刘家不是有邱启名去了吗?”
徐绮一惊,偏头问:“你怎么知道的?”
“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出来,不然邱启名那个傻子如何被你骗走呢?肯定是你想了什么招,支他去了仁义乡三里,自己才有机会跑下船。”
“唔。”徐绮被噎住了话,无以应答。
有时候她觉得谭九鼎就像是能钻进她脑中的虫子一样,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简直不可思议。
“不是我有意要骗你们……是刘氏的确死得古怪,孔俸又是一副随随便便盖棺定论的模样,我怕死者蒙冤。”
“嗯,你徐三小姐大义,拖着病体为人击鼓鸣冤。舍小我,为众生。”
“谭九鼎!”
徐绮被他的阴阳怪气彻底惹得恼羞成怒。
这比听这男人直接吼骂她还难受。
干脆打一架吧?先把他从马上推下去!
正气恼着跃跃欲试呢,身后就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而后,意外地听见他说:“尸身的勘验文书没有错误,刘氏的确溺水而亡,不过我仔细检查了文书标记的绳痕位置,动手验证了一下,并无可能是在水中自缚导致。”
“倘若绳索被水流缠绕,那痕迹必定倾向于腰间。但实际上……”
徐绮回想那晚亲眼看见的痕迹模样,接过话来:“实际上那痕迹非常整齐,更像是另外拿绳子捆绑过的!”
“……不错,”谭九鼎无奈的声音传来,“而且那麻绳粗糙,如果是在水中缠绕,那擦过地方十有八九会像腰间一样出现磨损,导致皮开肉烂,尸身不会像现在这样几乎完整。”
“所以她的确是在生前被捆过!”徐绮语调扬了起来。
却被马屁股后头的吼声盖过了——“她就是被刘正那狗东西给害死的!怎么说你们才肯相信!”
原来张锁子能听清他们的对话,还有力气反抗。
谭九鼎冷着脸扭过去回望,恶狠狠说:“你再开口,我就把绳子套在你脖子上,拖着你的脑袋走。”
张锁子呜咽了声,真的不再出动静了。
徐绮心里有数,料想张锁子这个人的胆子也就够撑他泼桶水,再叫唤两声的。
刘家人误会他与牛秧儿的关系,他也没站出来澄清,反倒是让牛秧儿一人承担了所有。
她轻蔑地哼了声,心想牛氏母女当初给他饭吃,还不如拿饭喂条狗,至少也能在关键时候朝刘家人狠狠咬两口。
“不过,”谭九鼎的话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单凭确认了两条绳痕也不能肯定,那痕迹就跟刘氏的死有关。”
“也或许是她生前被刘家人动了家法,用绳子捆了,受了天大的委屈后,自己挣脱跑掉,想不开跳了河。”
谭九鼎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徐绮瘪了瘪嘴。“所以,才更应该去刘家看看啊,究竟是哪种可能,要探过刘家人的态度才知道。”
“那就乖乖在船上等邱启名回来吧。”
“唔……”徐绮被堵得无话可说,最终挫败地垂下了肩膀。
看来谭九鼎是绝无可能改变主意了。
她只好在心里祈祷,希望邱启名机灵点,多挖些刘家的消息回来。
徐绮这么想着,不料邱启名的表现远远超乎她的预期——
他直接把刘正本人绑了回来!
徐绮随谭九鼎回到船上,看见那垂头丧气的陌生男人时,惊喜不已。
即使她没见过刘正,但还是一眼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个头不高,手脚精壮,双手里外遍布老茧,长有湿疮,与驿夫告诉她的河工身份正好吻合。
况且,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张锁子还被捆着呢,就跳脚要去撕咬此人了,这回看起来才有一条好狗的影子。
谭九鼎命人将他们分别关押,一个留在甲板上,一个先扔进底舱。
趁他忙公事时,来向徐绮兴师问罪的人就换成了邱启名。
“三小姐!您怎么能随便离船呢?可吓死我了!”年轻千户官惊慌失措地打量她,生怕她掉一根寒毛似的。
发现她浑身湿透时,两只圆眼都要瞪出来了。
“发生何事了?快,再往三小姐屋里加一个炭盆!再烧一盆热水来!”
“无妨无妨,”徐绮还不想热死在舱房里,她打着哈哈爬上床榻,把自己裹进了被中,“你们先出去吧,我收拾一下湿衣服。”
其实是不想再听人唠叨。
邱启名识趣地带人离开,关上了门。外面立刻就传来他呵斥手下看护不力的吼声。
徐绮一抖,心想这一个两个平日看起来呵呵哈哈的,实际上都不好惹。
这回她算是摸清楚了,以后类似的小算盘得掂量着打。
现在刘正和张锁子都在船上了,刘氏真正的死因呼之欲出。
她得赶紧让自己退烧,好说服谭九鼎别把她也像犯人一样关起来。
将她排除在案件之外。
倘若刘氏真的死于丈夫刘正之手,那她必须弄清楚,对方是如何做到让她“自溺身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