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便见皇上从榻上起身,径直朝书房走去,背影略显疲乏与落寞。
陵容说不吃惊是假的,太后也算猝然薨逝,但皇帝如此决断废后、赐死毫不留情,当真是与宜修最后一丝情面都没有了。
伫立在书案旁,见皇上口中喃喃,边提起朱笔行风流水写下废后的圣旨,往事皆已模糊,刻在心上的,就只剩对方的狠毒。
陵容默然,压在心口上的石头也算是挪开了,太后乌雅氏薨逝,皇后乌拉那拉氏·宜修也再无翻身之日。
一个一个,都不再成为自己的威胁,想来,会慢慢消散在记忆中,这样复杂的情愫,更胜于喜悦。
又或许是,宫中争斗之下,死的、败的女子也太多了,就连胜利的喜悦也会麻木。
写完圣旨后,皇上也松了一口气,似乎多年来的怨气也终于有了疏通的口子,缓缓拉住了陵容的手。
“宜修从前为侧福晋,打理王府井井有条,可是后来,她太不知足,又有太后护着,行事毒辣不知收敛,以至于丧尽天良,朕赐她自尽,已是全了她的体面。”
陵容垂眸,缓缓道:“皇上仁德,还将其尸身赐还母家,也是给乌拉那拉氏颜面。想来,后宫枉死的嫔妃与皇嗣们九泉有知,也可以安息了。”
皇上闭着眼,轻轻颔首,也是倦乏不堪。
七日之后,太后的丧仪浩浩荡荡地完毕,顺利下了葬,也算是皇上尊重太后的意思,不必兴师动众,弄得三年前朝后宫都不能安宁。
而宣读圣旨与赐死废后的差事,也便顺理成章地落在了陵容,这个后宫实际掌权人的肩膀上。
景仁宫终年幽闭,任何人不得出入。
纵然这就在陵容的延禧宫旁边,日日都要经过的地方,在尘封大门开启的那一刻,腐朽与颓靡的气息扑面而来。
当年宜修幽禁,虽然还是皇后的名分,但却不许一人在里头伺候,一应事情都需要她自己来做。
陵容与小厦子踏入杂草荒芜的院中,穿过了一盆盆早已经枯死的牡丹花,到了正殿的廊下。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显然惊动了里头风声鹤唳的一抹幽魂,她不待人迈入,自己便已经走到了正殿的凤座上,施施然坐下。
陵容正立在大门口,因凤凰牡丹的屏风早已经撤去,便与她遥遥四目相对。
宜修的眼已经浑浊,整个人憔悴苍老,更是瘦得有些脱相,显然心中的日夜折磨,叫她没有一日过得舒心。
她盯着陵容一会儿,也细细打量了半晌,发觉眼前的女子与从前并没有半分区别,冷冷笑了起来。
“文嫔,怎么是你?见到本宫,为何不跪?”
景仁宫属东六宫,在延禧宫的隔壁,有陵容在,自然任何人、任何消息都别想传进去,就连太后的手眼也是一样。
陵容听到她这样称呼自己,竟还真微微恍然了一瞬,不过两年的光景,自己得宠的程度叫自己都不敢相信。
小厦子恭敬道:“哪里来什么文嫔,您眼前的是,是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执掌后宫许久,您还不知道呢。”
“贵妃?”
宜修显然不可置信,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白玉如意,错愕之下更是仔仔细细打量了陵,很快反应过来,唇畔是越发大的讥笑。
“安氏,看瞧当年的确是本宫小瞧你了,纵然后宫嫔妃墙倒众人推,可没有你的煽动,本宫绝不相信。你能今日站在这里,想必,无论是年氏还是甄氏,都已经是你的手下败将了吧?”
陵容轻轻一抬手,似笑非笑:“皇后果然是皇后,只是她们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与本宫何干?”
“你来这做什么,是皇上下旨,恢复本宫的自由么?”宜修的嗓音有气无力,其实自己都不相信,但心底里,这是最大的期待。
陵容缓缓朝里走了几步,方才发觉里头陈朽的味道浓厚,四周的陈设竟都蒙了一层薄灰,唯有正中央,她座下象征皇后地位尊严的凤座崭新如初。
看着她,淡淡道:“皇后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有数。太后不日前薨逝,亲口向皇上提议废后,如今,也是最后一次唤您‘皇后’了。”
“你在说什么呀!”宜修眯起凤眸,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
幽禁了这两年多,却迟迟没有要了自己的性命,那就是因为有太后在,可是,太后怎可能提议废后呢!
“究竟是太后要废后,还是你们心怀不轨,蛊惑皇上?!”她猝然指着陵容,疾言厉色。
小厦子忙展开圣旨,高声道:“皇后乌拉那拉氏听旨!”
圣旨就在眼前,宜修再如何也只得缓缓跪在了地上,不甘心地低下了头:“臣妾听旨。”
“皇后残害皇嗣,戕害嫔妃,德行有亏,着废去皇后尊位,贬为庶人,赐白绫自尽,尸首赐还母家!”
没有多余的文字,只是冷冰冰地处置。
宜修双眸空洞地接过圣旨,紧紧攥在了自己手中,半晌,她狂狞而笑,几乎痛得要将圣旨捏碎。
“哈哈哈……死生不复相见,皇上果然绝情,连最后的一点情分,都不肯顾及……死生,不复相见呢!”
陵容见她痛哭念着这句话,这是当年皇帝受掣肘不能废后时候的圣旨,若只是如此,多少还能葬入妃陵,如今,她这位废后的尸首赐还给乌拉那拉氏,身后不知是多大的折辱。
“本宫来并不是想看你的笑话,只是皇上旨意,要本宫与夏公公送您上路,后宫许多被你戕害过的嫔妃也都等着本宫出了这景仁宫。乌拉那拉氏,你自行了断吧。”
陵容看着她,回想起前世的种种,扶持与利用,倾慕与憎恶,真心与假意,可走到如今,自己得到的东西太多,太过富足的人,不会忘记从前的仇恨与苦痛,可却会更容易释然一些。
此刻,她对乌拉那拉·宜修便是这样,无话可说,也,无话,可说。
话音落下,小厦子便一拍手,示意候在殿外的太监们将白绫捧了进来。
宜修接二连三被打击,亲眼看到了那白绫的时候,已然双目赤红,缓缓一闭眼,知道此生大势已去。
“文贵妃,本宫还有最后两件事想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