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主干道那短暂而惨烈的反击喧嚣,在一条如同被巨兽利爪撕裂开的、更为狭窄扭曲的巷道深处,战斗呈现出另一种粘稠到令人窒息的形态。这里,是李定国和他的磐石营残部用血肉与意志浇筑的最后堡垒,每一寸空间都浸染着绝望与杀意。
脚下,已不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深可及踝的、冰冷滑腻的血泥沼。暗红、黑褐、惨白(破碎的骨茬)混杂在一起,在鞋底拔起时发出“咕叽咕叽”令人头皮发麻的粘连声,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内脏破裂的腥臊味和粪便失禁的恶臭,浓烈得如同实质的裹尸布,紧紧缠绕着每个人的口鼻咽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呛得人胸腔发疼。
李定国背靠着一堵被无数层血污浸染得呈现出暗沉酱紫色的断墙,墙体上斑驳的箭孔和刀痕见证了这里的惨烈。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嘶哑的摩擦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他感到左肩窝那处被毒箭命中的伤口,此刻正源源不断地释放着一种蚀骨钻心的冰冷麻痹感。这寒意不像寻常伤口的锐痛,它如同无数条细小的、带着倒钩的冰虫,正沿着他的血脉和经络,贪婪地向心脏和头颅深处钻去!每一次心跳都变得异常沉重、迟缓,仿佛在粘稠的冰浆中搏动,让他浑身无力。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耳畔震天的厮杀声、兵刃碰撞声、濒死哀嚎声,也变得遥远而沉闷,像是从厚厚的棉被外传来,世界在他眼中逐渐失去色彩与声音。
那支该死的毒箭!水西安氏的“封喉吻”!用箭毒木汁液混合蜈蚣毒腺熬制的阴毒之物,中者半个时辰内便会麻痹神经,力竭而亡!
他猛地甩了甩头,汗水混合着血水,沿着他刀削斧劈般的刚硬面颊淌下,在下巴处汇成血滴坠落。右手中紧握的那柄伴随他征战多年的沉重战刀,此刻刀身早已扭曲卷曲得如同狰狞的锯齿,刀刃上挂满了暗红的碎肉、布条和不知名的组织碎屑,散发出浓烈的死亡气息。他试图攥紧刀柄,驱散那侵蚀意志的麻痹,但手指的触感变得迟钝,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皮革,连刀柄上熟悉的纹路都感觉不清。他身边,只剩下最后六名磐石营的老兵。他们如同从血海地狱最深处爬出的恶鬼,人人带伤,甲胄破碎,裸露的伤口深可见骨,有的甚至露出了森白的断骨茬,肌肉外翻,触目惊心。他们沉默地围成一个小小的、坚硬的半圆,将他们的将军死死护在核心。残破的盾牌勉强举着,边缘布满裂痕;卷刃的刀枪向外挺立,闪烁着寒光;粗重的喘息声是他们唯一的战歌,却透着无尽的疲惫与决绝。
清军显然认出了这个如同“魔神”般曾给他们带来巨大伤亡的悍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绞杀在此的指令,让围攻的敌人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前仆后继,源源不断地从巷口涌入。巴牙喇重甲兵在前,如同移动的铁塔,沉重的战斧和狼牙棒每一次挥落,都带着开山裂石般的恐怖力量,砸在磐石营残兵脆弱的盾牌和躯体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轻甲的噶布什贤兵则如同跗骨之蛆,在狭窄的缝隙和阴影中穿梭,寻找着突袭和放冷箭的机会,眼神中充满了嗜血的欲望。
“护住将军——!”一名磐石营老兵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用一面早已布满裂纹、形同虚设的圆盾,拼尽全身力气向上格挡一柄呼啸劈下的沉重战斧!“咔嚓!”一声脆响!木屑混合着碎裂的骨渣飞溅!盾牌彻底四分五裂,化作一地碎片!老兵持盾的左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折断,白森森的骨头刺破皮肉露在外面!剧痛让他的脸庞瞬间扭曲变形,冷汗直流,但他不退反进,用尽最后的力气和身体重量,将手中那把同样卷刃的断刀狠狠捅进了对方铁甲护颈的缝隙!
“噗嗤!”刀刃入肉的闷响清晰可闻!温热的鲜血喷溅了老兵一脸,糊住了他的眼睛!
那巴牙喇士兵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巨大的战斧脱手砸落,“哐当”一声砸在血泥中,溅起一片血污。他捂着喷血的脖子踉跄后退,眼中充满了痛苦与不甘。而老兵也因巨大的反冲力向后跌倒,还未起身,便被另一名清兵的腰刀顺势砍中了脖颈!头颅滚落,在血泥中翻滚了几圈,双眼圆睁;无头的尸身重重砸在血泥之中,激起一片粘稠的血浪。(触觉与听觉:骨骼碎裂、刀刃入肉、濒死嚎叫的混合交响)
另一名清兵趁机从侧面阴影里扑出,手中长矛毒蛇般刺向因剧痛和毒素侵蚀而反应稍显迟钝的李定国腰腹!
李定国眼前模糊,重影晃动,但那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仍在!他身体猛地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长矛擦着他的腰甲划过,带出一溜火星,甲片碎裂!冰冷的麻痹感让他动作慢了致命的一拍,未能及时反击。那清兵见一击不中,脸上露出嗜血的狞笑,抽矛再刺!这一次,矛尖直指李定国因麻痹而动作不便的左肋,那里防御薄弱!
就在这生死关头!
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断墙上方坍塌的瓦砾堆后扑下!正是王小石!他不知何时竟攀爬穿越了混乱的战场,潜行到了这处绝境!他手中没有趁手的兵器,只有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带着尖锐断茬的粗大木棍!他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投掷标枪一般,狠狠将木棍刺向那偷袭清兵毫无防护的后颈!
“噗嗤!”
木棍的尖锐断茬深深扎进了皮肉,没入寸许!鲜血瞬间狂涌,染红了木棍!那清兵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身体剧烈抽搐,刺向李定国的长矛无力地垂下,“哐当”落地。王小石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猛地向后一滚,灵巧地躲开了旁边另一名清兵下意识砍来的腰刀,身影如同狸猫般再次隐入残垣断壁的阴影和弥漫的硝烟中,消失不见。(视觉:王小石神出鬼没的致命一击与迅捷隐匿)
李定国借着这短暂的空隙,猛地吸了一口腥臭灼热的空气,冰冷的麻痹感似乎被这血腥的气息冲淡了一丝。他眼中凶光暴涨,如同受伤的猛虎发出最后的咆哮!他不再试图防守,反而拖着麻木沉重的左臂,挥动那柄锯齿般的战刀,主动扑向正面的另一名巴牙喇重甲兵!
“杀——!”
战刀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劈砍在对方厚重的肩甲上!“当啷——滋啦!”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令人牙酸!卷刃的刀锋竟硬生生撕开了甲叶的连接处,深深嵌入对方的肩胛骨!巴牙喇士兵发出震耳欲聋的痛苦怒吼,巨大的狼牙棒也带着恶风狠狠砸在李定国的胸甲上!
“砰!”一声闷响!李定国身体剧震,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涌上口腔,他强忍着没有喷出!坚固的胸甲深深凹陷下去,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死死抓住刀柄,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压去,刀刃在对方体内搅动!同时猛地抬膝,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向对方的小腹!
“呃啊!”巴牙喇士兵吃痛,身体弓起,如同煮熟的虾米!
两人如同纠缠在一起的猛兽,在粘稠的血泥中翻滚搏杀!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骨头摩擦的声响和喷溅的血沫,血泥被溅得四处都是!周围的清兵被这惨烈的近身搏杀所慑,一时竟不敢上前,眼中闪过一丝惧意。
然而,毒素如同跗骨之蛆,从未停止侵蚀。翻滚中,李定国感到那股冰冷的麻痹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汹涌袭来,瞬间淹没了左半边身体,连带着右手都开始发麻!力量如同退潮般从手臂和腿脚迅速流逝,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眼前猛地一黑,张献忠那张粗犷狰狞、带着狂笑的脸庞竟在硝烟中一闪而过!
“额滴娃…撑不住咧?”幻影低语,带着嘲弄,在他耳边回荡。
就这瞬间的迟滞!
被他压制在身下的巴牙喇士兵抓住了机会,爆发出野兽般的蛮力,猛地将李定国掀翻!沉重的身体将李定国死死压在血泥之中,让他动弹不得!一只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巨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扼向他的咽喉!窒息感瞬间袭来,肺部火烧火燎!另一只手则摸向腰间悬挂的匕首,寒光闪烁,就要刺向他的胸膛!
“将军——!”仅存的几名磐石营老兵目眦欲裂,双眼赤红,拼命想要冲过来救援,却被更多的清兵死死缠住,寸步难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方小小的血池,连空气都变得沉重而压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诡异、苍凉、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从九幽地府传来,骤然划破了白帝城上空弥漫的硝烟与厮杀声!这号角声不同于清军的海螺号,也不同于明军的牛角号,它更加尖锐,更加凄厉,带着一种原始而蛮荒的韵律,如同无数冤魂的哭嚎,听得人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号角声来自——西南方向!那片被硝烟笼罩、被残阳染红、一直弥漫着不祥气息的山林深处!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异域威胁的号角声,让所有正在搏杀的人——无论是濒死的守军还是凶悍的清兵——动作都不由自主地顿了一瞬,纷纷惊疑地望向号角传来的方向!
扼住李定国咽喉的巴牙喇士兵,手上的力道也下意识地松了一分,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向号角传来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困惑与警惕。
也就在这生死一瞬的迟滞!
一道身影再次从侧翼的废墟阴影中如同猎豹般扑出!是王小石!他手中赫然多了一柄不知从哪个阵亡清兵身上摸来的、短小却异常锋利的解手刀!他目标明确,直扑那压在李定国身上的巴牙喇士兵暴露的侧颈!
寒光一闪!
“噗嗤!”
锋利的刀尖精准地刺入了颈侧盔甲与头盔连接的薄弱缝隙!鲜血如同喷泉般喷射而出,溅了王小石满头满脸,温热的液体让他一阵战栗!那巴牙喇士兵身体猛地一僵,扼住李定国的手彻底松开,庞大的身躯轰然歪倒在一旁,激起一片血污,彻底没了声息!
李定国趁机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冲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却也暂时驱散了部分眩晕,让他恢复了些许力气。他挣扎着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沉重尸体,动作却依旧迟缓。
然而,那诡异的号角声并未停止,反而更加急促、更加高亢,如同催命的符咒!
紧接着,西南方向的城墙废墟和山林边缘,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大量诡异的身影!他们不像清军那般甲胄鲜明,而是穿着色彩驳杂、纹饰怪异的皮甲或布衣,有的甚至赤裸着上身,露出布满刺青的健壮肌肉;脸上涂抹着赤黑相间的狰狞纹面,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他们手持着造型奇特的弯刀、长矛,以及数量惊人的、闪着幽冷寒光的弩机,箭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蓝黑色,显然淬了剧毒!
“是土司兵!水西安家的狼崽子——!!”一名见多识广的磐石营老兵发出惊恐而绝望的嘶吼,声音中充满了彻骨的寒意!这些西南土司的私兵,素来凶悍残暴,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他们的出现,无疑让本就绝境的局面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