蜈蚣噬垒_明末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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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磐石垒的夜,被火光、杀声,以及远方隐约传来的、如同闷雷般的炮声撕裂。

  夜空被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巨兽眨眼的眼皮。棱堡高耸的射击墙道上,寒风如刀,刮得人脸颊生疼。

  林宇血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边角被风撕扯着,如同不屈的战旗。

  他手扶冰冷的垛口,石质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目光如炬,穿透浓稠的黑暗,死死锁定着堡外那片被火把光芒搅动的混乱区域。

  沙定洲的土司兵如同被激怒的蚁群,在壕沟外喧嚣叫骂,弯刀和长矛徒劳地劈砍着厚重的闸门和悬起的吊桥,发出沉闷而令人烦躁的

  “砰砰”声,如同钝器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猎犬狂躁的吠叫此起彼伏,更添几分原始的凶戾,让这夜色愈发狰狞。

  “林帅!看那边!”陈墨的声音响起,带着文官特有的清晰和急促,却无丝毫慌乱。

  他指向侧翼一处相对陡峭、原本被认为难以攀爬的棱堡斜面。这位林宇身边的心腹幕僚,此刻虽未着甲胄,只一身沾满尘土的文士袍,但站在硝烟弥漫的墙头,眼神锐利如鹰,镇定自若。

  借着土司兵晃动的火把光芒,隐约可见数十条黑影正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石壁向上蠕动!

  他们动作敏捷诡异,仿佛无视了地心引力,手中抓着的特制蜈蚣爪钩在墙体上发出

  “嗤啦嗤啦”的刮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攀爬!沙定洲竟然在组织攀爬!

  林宇瞳孔微缩,心中一沉。磐石垒的棱堡设计,斜面虽能有效防御炮击,但也降低了垂直高度,给善于攀援的西南土司兵留下了可乘之机!

  这些常年在山地行走的土司兵显然精于此道,动作娴熟得令人心惊!

  “弓弩手!目标:攀爬者!自由射击!把他们打下去!”林宇的声音冰冷而果断,如同出鞘的利剑划破夜空。

  他身边的亲卫立刻挥动令旗,旗面在火光下划出猩红的弧线。

  “得令!”早已严阵以待的弓弩手们立刻调整方向,动作麻利地搭箭上弦。

  冰冷的弩机抬起,箭簇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放!”

  “咻咻咻——!”密集的破空声瞬间响起!箭矢如同飞蝗,带着死神的尖啸,狠狠射向那些紧贴在墙上的黑影!

  “噗嗤!”

  “啊——!”惨叫声和人体坠落的沉闷声响立刻传来!几个土司兵被精准的箭矢贯穿身体,惨叫着从数丈高的地方摔落下去,

  “砰”地砸在下方坚硬的冻土或乱石上,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再无生息。

  然而,更多的土司兵展现出了惊人的敏捷和悍勇!他们或利用墙体微小的凹陷和凸起灵巧闪避,或用手中奇特的、如同巨大蜈蚣爪钩般的工具(此时才被火光映照出尖锐的轮廓)死死抠住石缝,身体紧贴墙面,竟硬生生躲过了箭雨!

  甚至有人被箭矢擦伤,鲜血顺着石壁流下,也只是闷哼一声,依旧顽强地向上攀爬!

  他们的速度极快,如同真正的山间毒虫,目标直指墙头,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

  “放滚木!礌石!”林宇再次厉喝,声音在夜风中炸开!(守城器械:冷兵器范畴)早已准备好的守军立刻将沉重的滚木和边缘锋利的礌石推下墙头!

  “轰隆隆!”巨大的滚木和石块沿着倾斜的墙面翻滚而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撞击在石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攀爬中的土司兵发出惊恐的嚎叫,拼命向两侧闪躲或试图用爪钩固定身体。

  但滚木礌石的覆盖范围太广,冲击力太强!

  “咔嚓!”一个土司兵被滚木直接碾过,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身体如同破布般被带落!

  “啊——!”另一个被礌石砸中肩膀,惨叫着松手坠落,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

  “砰!”沉重的石块将试图闪避的土司兵连人带爪钩一起砸落,脑浆与碎石混作一团!

  惨烈的景象在棱堡冰冷的斜面上演。但土司兵的攀爬并未停止!他们如同附骨之疽,前仆后继!

  沙定洲在堡外的咆哮声如同魔咒,驱使着他们用生命去填平这道最后的屏障!

  更有土司兵在攀爬中悍不畏死地向上抛射毒弩,

  “咻咻”的箭声不绝于耳,虽然准头欠佳,却也对墙头的守军造成了不小的骚扰和压力,不时有士兵中箭倒地,发出痛苦的**。

  “林帅!这样下去不行!他们攀爬太快!滚木礌石补充不及!”一个负责这段防区的哨长焦急地喊道,脸上被流矢划破的血痕渗着血珠,他却顾不上擦,眼中满是焦灼。

  林宇脸色铁青,握着垛口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他看到了,土司兵攀爬的

  “蜈蚣爪钩”似乎对棱堡斜面的石缝有特殊的抓附力,每一次勾住都异常牢固。

  沙定洲这是有备而来,显然早有预谋!他目光扫过墙头,守军以弓弩和滚木礌石为主,近战刀盾兵严阵以待,但面对这种诡异的攀爬,压制力确实在减弱,防线已现松动迹象。

  “陈墨!”林宇沉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属下在!”陈墨立刻上前一步,文士袍在风中鼓荡,衣摆沾满了尘土却依旧挺直。

  “传令!调川东军火铳队!上西侧棱角平台!”林宇指向攀爬最为密集的斜面上方一处突出的棱角射击平台,那里视野开阔,是绝佳的火力点,

  “目标:攀爬者中段!霰弹覆盖!务必压制住他们的攻势!”

  “是!”陈墨领命,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对身边一个传令兵快速清晰地复述命令,语速快而不乱,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传令兵得令后,如离弦之箭般飞奔而去,脚步声在石阶上

  “噔噔”作响。片刻之后,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从堡垒内部的石阶传来。

  一队约二十人的士兵快速登上西侧棱角平台,脚步声沉稳而有力。他们身着相对统一的棉甲,但装备明显不同:肩扛着沉重的鸟铳或三眼铳!

  动作麻利地在平台垛口后架好火铳,黑洞洞的铳口如同死神的眼睛,指向下方如同蚂蚁般攀附在斜面上的土司兵,蓄势待发。

  “预备——!”川东军小旗官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火绳被点燃,猩红的火星在铳口跳跃,如同地狱的鬼火。

  “放——!”

  “砰!砰砰砰——!”震耳欲聋的轰鸣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不同于弓弩的尖啸,这声音沉闷、暴烈,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在山谷间回荡,激起层层回音!

  一大片密集的铁砂、铅丸如同死亡风暴,从棱角平台居高临下,狠狠泼洒向攀爬中的土司兵!

  “噗噗噗噗!”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入肉声连成一片!攀爬中的土司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惨叫声不再是之前的零星,而是瞬间爆发出恐怖的合唱!攀爬队形的中段,如同被镰刀扫过的麦田,瞬间空了一大片!

  人体如同破布娃娃般坠落,鲜血和碎肉在冰冷的墙面上涂抹出大片大片的猩红,顺着石缝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霰弹的覆盖面远超弓弩,杀伤力更是恐怖,即使未被直接命中要害,铁砂铅丸造成的巨大创口也足以让人瞬间失去攀附能力,只能惨叫着坠入深渊!

  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火器打击,让攀爬的土司兵攻势为之一滞!幸存的攀爬者惊恐地望着上方那喷吐着死亡火焰的平台,眼中充满了恐惧,攀爬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甚至有人开始犹豫退缩,身体在墙面上瑟瑟发抖!

  “好!”林宇眼中寒光一闪,紧绷的下颌线条稍稍缓和。川东军带来的火器,在此刻成了压制这种特殊攀爬战术的关键力量!

  他立刻下令:“弓弩手!滚木礌石!配合火铳!继续压制!把他们彻底打下去!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墙头压力骤减!

  冷***配合,形成更有效的杀戮网!箭矢、滚石与火铳齐发,将攀爬的土司兵一批批击落,墙面上的黑影越来越少,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绝望地挣扎!

  与此同时,棱堡内部,紧邻伤员营的一处被临时征用、由厚实石屋改建的

  “匠作间”内,气氛同样紧张到了极点,与外面的厮杀形成诡异的呼应。

  油灯的光芒被刻意调暗,集中在中央的石桌上,光线如同聚光灯般照亮桌心的物件。

  桌上,沾满淤泥的蜈蚣银纹刀鞘被小心地放置在厚绒布上,经过简单清理,银质的刀鞘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叶梦珠全神贯注,清冷的眼眸中倒映着刀鞘上那条妖异的九节蜈蚣,眼神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件事物。

  她的手指纤细稳定,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带着鹿皮手套,小心翼翼地拂过蜈蚣身体的每一道纹路,每一处关节的衔接点,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摸易碎的珍宝。

  吴明远站在一旁,眉头紧锁,手里拿着几样小巧的、闪烁着寒光的器械——细如牛毛的探针、带放大镜的镊子、边缘极薄的小刮刀,如同一位即将进行精密手术的医者。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淤泥的腥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冰冷而奇异的金属气息,让人呼吸都不由得放轻。

  “这两颗红宝石…是关键。”叶梦珠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在寂静的屋内如同水滴落石。

  她将一盏油灯移近,放大镜对准了蜈蚣头部那两点妖异的红光。

  “宝石镶嵌并非死扣,边缘有极细微的…转动痕迹。看这里…”她用探针的尖端,极其轻微地点在红宝石边缘一个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微小凸起上,动作精准得如同绣花。

  “机关枢纽?”吴明远立刻凑近,屏住呼吸,生怕气息扰动了那精密的结构。

  “应该是。但需特定顺序或力道…”叶梦珠尝试着用探针轻轻按压那个凸起,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

  毫无反应。她又尝试旋转宝石。宝石纹丝不动,仿佛与银质基座融为一体,严丝合缝。

  “关节…蜈蚣的身体分九节…每一节似乎都可独立活动…”叶梦珠的目光顺着蜈蚣蜿蜒的身体向下移动,指尖轻轻拨动其中一节。

  那节身体竟然真的发出极其轻微的

  “咔哒”声,向上翘起了一个微小的角度,如同活物伸展肢体!

  “活的!是活扣!”吴明远低呼一声,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叶梦珠精神一振,眼中闪过一丝亮色,立刻顺着这个思路,开始尝试拨动其他关节。

  她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在拆解一件最精密的钟表,每一个动作都经过深思熟虑。

  时而按压,时而旋转,时而尝试推动。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油灯灯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时间在这专注的探索中仿佛凝固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墙外土司兵的呐喊和攀爬声、弓弩的破空声、滚木礌石的轰隆声、以及川东军火铳那特有的、令人心悸的轰鸣声,如同交织在一起的死亡交响乐,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王小石躺在匠作间角落临时铺设的草垫上,盖着厚厚的毛毡,吴明远在检查他伤口时给他灌下的驱寒解毒汤药起了作用,他并未完全昏迷,只是极度虚弱,意识模糊如同隔层纱。

  但他努力睁着眼睛,死死盯着石桌上那在昏暗灯光下闪烁着幽光的刀鞘,每一次叶梦珠的尝试失败,他的心都像被无形的手揪紧一次,呼吸也随之停滞。

  “七叔…李将军…”他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微弱的气息在唇间流转。突然!

  叶梦珠的手指停留在蜈蚣身体中间偏下的一节关节处。她先是轻轻按压关节侧面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凹点,接着用指甲极其小心地逆时针旋转了关节本身大约十五度!

  “咔哒…咔哒咔哒…”一阵轻微而连续的、如同机括咬合的脆响从刀鞘内部传出,在寂静的屋内清晰可闻!

  在叶梦珠和吴明远紧张到极点的注视下,刀鞘末端,靠近刀带断裂处的位置,一块原本严丝合缝的、带有蜈蚣尾部纹路的苗银盖板,竟然无声地向内滑开!

  露出了一个仅容小指探入的、黑洞洞的孔洞,如同通往希望的秘道!

  “开了!”吴明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颤抖,几乎要冲破屋顶。

  叶梦珠长长舒了一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鬓角滑落,她却浑然不觉。

  她拿起那支边缘极薄的小刮刀,小心翼翼地探入孔洞内部,动作轻柔得如同在触碰最娇嫩的花蕊。

  她屏住呼吸,手腕极其稳定地轻轻拨动、探寻,感受着内部机关的触感。

  几息之后,她的手腕微微一挑!一个比拇指指甲盖略大、呈暗金色、表面异常光滑的蜡丸,被小刮刀的尖端稳稳地带了出来!

  蜡丸!一颗被完美密封在暗金色蜡壳里的蜡丸!

  “就是它!”吴明远几乎是扑了过去,双手颤抖地接过那颗小小的蜡丸,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摔碎。

  他凑到油灯下仔细查看,蜡丸表面没有任何标记,但入手微沉,透着一种奇异的冰凉感。

  他鼻子用力嗅了嗅,隔着蜡壳,隐约闻到一丝极其淡薄、却异常清冽的草木气息,与他之前分析毒箭样本时感知到的几种阴毒腥气截然不同!

  这气息,带着一种…生机的感觉,如同寒冬里的一抹新绿!

  “快!去李将军那里!”吴明远猛地转身,紧紧攥着蜡丸,眼中燃烧着医者的急切光芒,脚步因激动而有些踉跄。

  叶梦珠迅速将刀鞘恢复原状收好,动作麻利而有序,也立刻跟上,裙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角落里的王小石,看到那颗被取出的蜡丸,看到吴明远眼中那狂喜而急迫的光芒,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冲散了所有的寒冷和疲惫!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旁边照看的士兵轻轻按住,士兵眼中也满是欣慰的笑意。

  “成了…成了…”他喃喃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布满泥污的脸颊滑落,是喜悦,是解脱,是巨大的希望在心中破土而出!

  匠作间的门被猛地推开,吴明远和叶梦珠如同旋风般冲出,朝着李定国所在的重伤员营房冲去,脚步声在通道里急促地回响!

  与此同时,棱堡墙头,战斗在川东军火铳的强力支援下暂时稳住。攀爬的土司兵被霰弹风暴和滚木礌石大量杀伤,攻势明显受挫,墙面上的黑影已寥寥无几。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呜——嗡——!”一声低沉、雄浑、仿佛来自远古巨兽咆哮的号角声,陡然从远方黑暗的地平线传来!

  这号角声带着一种金属的震颤和碾压一切的威严,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让每个人的心脏都不由自主地一缩!

  紧接着,是沉闷如雷、整齐划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如同无数巨锤敲打着大地,

  “咚!咚!咚!”每一次震动都精准地砸在脉搏上!伴随着这脚步声的,还有另一种更加令人心悸的、如同连绵不绝闷雷般的低沉轰鸣——那是无数马蹄踏动大地的声音,

  “哒哒哒哒”由远及近,形成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而来!林宇的心猛地一沉!

  他猛地抬头,循着号角声望去,目光穿透黑暗,望向那预示着绝望的东方!

  只见东方天际,那片浓墨般的黑暗边缘,一抹令人心悸的鱼肚白正挣扎着浮现。

  而在那微弱的天光映衬下,一道无边无际的、由无数移动的金属寒光组成的铁流,正缓缓地、却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磐石垒的方向,汹涌而来!

  铁流之中,隐约可见一门门被拖曳着的、炮口粗大的红夷大炮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八旗!满洲八旗的主力!多铎的中军大纛!那杆在晨曦微光中逐渐清晰、绣着狰狞巨蟒的巨大旗帜,如同死亡的宣告,冰冷地悬挂在铁流的上空,猎猎作响!

  紧随其后的,是象征着毁灭的炮兵阵列,每一门炮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威压!

  最后的考验,最凶猛的恶浪,终于在这个血腥的黎明,拍向了这座承载着最后火种的孤岛!

  堡垒之外,是沙定洲疯狂的攀咬;堡垒之内,是生死一线的救治;而地平线上,是多铎毁灭一切的铁蹄与炮口!

  磐石垒,这盏在血海中摇曳的孤灯,能否撑过这黎明前最后的、最狂暴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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