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下的星火_明末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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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纸上的“震天雷”与“雷霆铳”依旧在散发着“划破时代”的光芒——炭笔勾勒的线条锋利如刀,朱砂标注的尺寸精确如尺,每一处细节都透着“颠覆战场”的雄心。可当匠人们的目光从黑板上移开,落回工坊内冰冷的铁砧、布满铜锈的钻床,以及墙角堆积的生铁块、硫磺粉时,刚才还沸腾的兴奋,瞬间被一种沉甸甸的压力取代,像突然压上肩头的巨石,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老炮匠周铁匠率先皱紧了眉头。他走到工坊角落,拿起一块冷却的铸铁片,指尖在粗糙的表面摩挲着——这块铁是昨天试锻的,因为火候没掌握好,表面布满了细小的裂纹。他抬头看向图纸上“复合炮身”的标注,嘴唇不自觉地抿成一条直线,喃喃自语:“铸铁为骨,熟铁为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比划着炮身的弧度:“铸铁芯要先锻打成中空的圆筒,壁厚得均匀,差一分都不行;熟铁要剪成细条,一圈圈缠在铸铁芯上,缠的时候力道得一样,不然锻打时容易起皱;最关键的是锻打火候——铸铁怕脆,火候不能太高,不然会裂;熟铁要锻透,火候又不能太低,不然粘不上。”

  他叹了口气,将铸铁片重重放在铁砧上,声音里带着对失败的忌惮:“差一丝火候,熟铁就粘不牢,开炮时炮身一热,熟铁层就会崩开;差一分贴合,火药燃气就会从缝隙里漏出来,要么射程不够,要么直接炸膛…去年试炮,老张就是因为炮身贴合差了点,被炸断了三根手指啊!”说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手——那里也少了一截小指,是年轻时造炮留下的伤疤。

  负责枪管钻刻的王师傅,则死死盯着图纸上“旋转燧发枪机”的结构。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旧鸟铳的枪机,拆开后放在木板上——里面的零件不过五六样,而图纸上的燧发枪机,光是标注的零件就有二十多个,还不算那些看不见的弹簧、卡榫。

  “这哪里是造枪机,简直是造钟表!”王师傅倒吸一口凉气,手指点在图纸上的簧片位置,“你看这簧片,得用精钢锻打,厚度要均匀,弹力要刚好——弹力太弱,燧石轮转得慢,擦不出火星;弹力太强,士兵扣扳机费劲,还容易把簧片崩断。”

  他又指向燧石与击砧的角度:“燧石要斜着装,跟击砧的夹角得是三十度,多一度少一度都不行——角度太大,摩擦面小,火星少;角度太小,燧石容易被击砧卡住,转不动。还有这机括的咬合,齿轮的齿距得一模一样,差半毫,就会卡住,要么扣不动扳机,要么扳机松了,走火伤人!”

  他拿起一根细钢钻,在手里掂了掂:“钻膛线虽然难,可只要有耐心,慢慢钻总能钻直;这枪机的活儿,差一点都不行,比绣花还精细,比钻膛线难上百倍!”

  西洋顾问布兰登则蹲在地上,用树枝在灰尘里画着纸壳弹的结构。他手里拿着一小包硫磺粉,打开后闻了闻,眉头也皱了起来:“林大人的想法非常棒,可这‘纸壳定装金属底火弹’,每一步都是挑战!”

  他指着灰尘里的纸壳轮廓:“纸壳要用浸过桐油的桑皮纸,可桐油浸多了,士兵咬不开;浸少了,又不防水。而且纸壳的长度、直径要一模一样,不然塞不进枪管,或者塞进去太松,闭气不好,影响射程。”

  他又捏起一点硫磺粉,放在手心:“最难得是金属底火!里面的引火药要按比例混合,硫磺多了容易受潮,硝石多了容易自燃;铜片要压得薄而韧,太厚了击不碎,太薄了容易碎成渣,火星引不着***。还有密封性,底火要和纸壳粘牢,不然行军时掉了,这发弹就废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语气里带着坦诚的棘手:“林,在欧洲,我们花了十年才解决底火的防潮问题,你们要在短时间内做出来,太难了!”

  工坊内的气氛渐渐沉重下来,连刚才还兴奋的年轻学徒都低下了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工具,眼神里多了几分犹豫。铁砧旁的火还在烧着,却没了刚才的灼热;墙上的旧鸟铳残骸,仿佛也在无声地提醒着众人——创新的路上,满是失败的荆棘。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响起:“难…难才有意思!”

  说话的是刚入行半年的学徒陈小五。他才十七岁,手上还没多少老茧,却死死盯着图纸上“雷霆铳”的轮廓,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以前造旧鸟铳,一辈子都是一个样,造得再好,也打不过鞑子的骑兵!现在有了这‘雷霆铳’,要是能造出来,咱们就能让鞑子怕咱们,让西南的百姓能好好过日子——再难,也得试试!”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工坊内沉寂的气氛。老炮匠周铁匠猛地抬起头,看着陈小五年轻却坚定的脸,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第一次造炮的样子——那时也难,可就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才造出了第一门能用的炮。

  “说得对!”周铁匠把手里的铸铁片扔到一边,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斗志,“复合炮身怎么了?大不了多试几次!火候掌握不好,就每天试十次,直到摸准为止;贴合度不够,就用细砂纸一点点磨,磨到严丝合缝!要是真能成,这炮就是镇国神器,咱们这些老骨头,也能在青史上留个名!”

  王师傅也笑了,他拿起拆开的旧枪机,重新组装起来:“不就是个燧发枪机吗?精细就精细点,咱们慢慢琢磨!簧片的弹力不够,就多锻打几次;齿轮的齿距不对,就用锉刀一点点锉!我就不信,咱们这些钻了三十年枪管的手,还做不好一个小小的枪机!”

  布兰登看着眼前的场景,眼中也露出了敬佩的神色。他拿起地上的硫磺粉,对张师傅说:“张,咱们一起试!底火的防潮问题,我们可以先做小批量试验,用不同比例的蜡封,看看哪种最有效;纸壳的厚度,也可以多试几种,总能找到最合适的!”

  工坊内的气氛瞬间变了——刚才的沉重压力还在,却多了一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冲劲。老匠人们开始围着图纸讨论技术细节,年轻学徒们则忙着整理工具,准备开始第一批试验;铁砧旁的火被加了煤,烧得更旺了,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透着兴奋与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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