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久的沉默之后,郭慕远突然惨然一笑,那笑容中带着说不尽的苦涩与自嘲。
他努力挺直了腰背,试图维持住最后的体面,但那挺拔的姿态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空壳,徒有其表。
他缓缓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声音沙哑而疲惫:“你动手吧。”
此言一出,楼下众人无不震惊,纷纷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温文尔雅、待人宽厚的郭楼主,竟真与李修远之死有所牵连!
角落里一位常来的老熟客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忽然想起数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青衫剑客李修远途经霸州城时,曾在这望岳楼中整整盘桓了三个月。
那些时日,郭慕远日日相陪,二人常在二楼临窗处对酌,谈笑风生。
而李修远在与青冥李氏的李玄风交战前夕,这些郭楼主似乎……
想通此节的老熟客倒吸一口凉气,这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感受到众人探寻的目光,他只是微微摇头,随即再次抬头望向二楼,眼中满是复杂难言的情绪。
上方,了因见郭慕远这般模样,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他目光如刀,字字诛心:“我今日既然来了,你便活不了。”
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想死?可以,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给我说出来!”
听到了因的话,郭慕远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仿佛那些被他深埋心底的记忆此刻正化作利刃,一刀刀剜着他的心。
他嘴唇微颤,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颓然地摇了摇头。
了因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地等着,目光如冰封的湖面,不起波澜却寒意彻骨。
整个酒楼里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三楼。
郭氏夫妇二人满脸的焦急与担忧几乎要溢出来,郭夫人更是紧紧攥着丈夫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郭慕远突然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是我...是我在李兄与李玄风交战前夕,与他相邀...”
他顿了顿,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我在他的酒水里...下了毒。”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尽管已有猜测,但当真相从郭慕远口中亲自说出时,带来的震撼依旧无与伦比。
那个素来热情豪爽、广结善缘的郭楼主,竟真的做出了这等卑劣之事!
郭慕远似乎被这细微的哗然声刺得浑身一颤,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地滑落到地上。
他抬起头,望向了因,眼中满是血丝,声音带着哽咽:“了因师傅...你与李兄相交莫逆...他,他常在我面前提起你的名字。他说有朝一日你若来中州,定要三人共饮,不醉不归...”
说到这里,他惨笑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可如今...如今却成了这般局面。”
他重新看向了因,眼中已是一片死灰:“这段时日,我无一日不在愧疚中煎熬,每每闭眼,便是李兄当日吐血落败的身影...我,我...”
他哽咽难言,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如今你来了也好...动手吧,就当是替李兄报了这血海深仇。我...我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了因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淬着寒冰。
下一刻,他声如惊雷炸响:“我来问你,修远兄为要与那李玄风交手?你为何要行那下毒之举?幕后是谁在指使?又是何人在掩埋真相?这一桩桩、一件件,今日你须得给我交代明白!”
无漏境修为,修的就是气息无漏。
就算在交手之中,了因亦能控制真气流转,但此刻,滔天怒意直冲心头,浑厚真气竟不受控地自周身穴窍奔涌而出,鼓荡得僧袍猎猎作响,脚下楼板随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听到了因连珠炮似的诘问,郭慕远脸上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一下。
但最终他竟是微微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莫要再问了…此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修远兄,了因师傅想要替李修远报仇,动手便是,我绝不还手。”
说完,他就不再说话,而是作出一副闭目等死的样子,仿佛已经认命。
了因冷冷地盯着他,忽然话锋一转:“我来霸州之前,去过青州。”
他敏锐地注意到,在听到“青州”二字的瞬间,郭慕远的身体明显一僵,虽然依旧闭着眼睛,但眼皮微微颤动,呼吸也紊乱了一瞬。
“那石镇,也如你一般,一问三不知。”了因继续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郭慕远缓缓睁开了眼睛,复杂地看了了因一眼,那眼神中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我不杀他,是因为石镇乃是李兄的授业恩师。”
他顿了顿,眼底有血色浮上,声音陡然转厉:“但你……”
说话间,了因缓缓起身,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气弥漫开来,整个酒楼的温度都骤然降低。
那杀气凝若实质,压得楼下众人几乎喘不过气,甚至窗棂都发出细微的震颤嗡鸣。
了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软在地的郭慕远,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我虽入了佛门,持了戒律,但也不是那等只会念经的泥塑菩萨!”
他眼中血色更浓,几乎要滴出血来:“郭慕远,你给我听好了,今日,你若不肯将事情始末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顿了顿,目光如最锋利的刀刃,剐过闭目等死的郭慕远。
“你死!你爹娘——也要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了因猛然抬手,五指成爪,隔空对着楼底狠狠一抓!
一楼的郭氏夫妇顿时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脖颈,竟被凌空提起,双脚离地乱蹬,脸色瞬间由红转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