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
皇宫北城。
在巨大的幽州城墙外,紧贴着一座帝营。
这是赵国皇帝的随驾兵马!
这里面全部都是根红苗正的北疆赵人,几乎每一个兵卒子弟,都是赵国的功勋之家。
残月当空。
凉风习习。
军营里篝火摇曳,伙房今个三更就造饭了,是比一般时间早了点。
长桌子上,摆了很多好菜,有北疆常见的酱牛肉、羊肉,
还有脆皮烤肉、胡饼、红河早酒牛骨,
最关键的,有一样赵军早已渐渐淘汰的食物,罐头腌马肉。
当年,赵人初立,就是靠着抢劫突厥人活着。
那时候,最好的军中伙食,就是罐头装着的腌马肉。
帝都军营里,旗帜连绵,
兵马如海,刀枪剑戟,一片肃杀之气。
黑夜里,火光摇曳中,
兵部侍郎程平感觉这段路好长,他走的很慢。
老程家的杰出子弟,缓缓的在老兄弟桌子前面,笑着询问,
‘要不要加菜,还有什么想吃的。’
‘要吃赶紧,今晚别跟他程平客气。’
可这些武川兵卒,却一个个被问的哽咽了。
他们泪流满面,边哭边吃,
二十几个军中粗汉,刀口舔血的男儿,
不少人此刻,哭的就像个孩子。
“今夜残月,阴气重,好上路。哼哼……弟兄们走好。”程平也流泪了,
自从见到尚书令的那一刻开始,
他到现在,都还浑浑噩噩。
杀掉曾经生死与共的族人,这件事太残忍了。
他本可以不来,但程平害怕他们路上寂寞。
所以亲自来送一送弟兄们,给他们安排一顿好的,做个饱死鬼不是。
“程哥。我不服!凭什么?凭什么是我们死。”程家曲将程振,双目痛苦,怒不可遏道,
“贞贱人仗着陛下疼爱,不停给咱们族人使绊子,咱们还不能还手?”
“就是啊!没受过这种屈辱。”焦腾的长子同样愤怒,他哭诉自己的委屈,
“打古河沟我在,打罗浮山我在,打野狐滩我也在。”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受这些苦。楚国随便一个里正,都过得比我们好,皇帝这是在苛责我们老族人。”
“所以楚国亡了。楚人把江山都丢了!”人群浮躁的桌前,兵部郎官程平情绪激动,哭泣的咆哮道,
“这些事,归你们管吗?你们是赵人子弟兵,你们听家族的去杀人,杀一个无辜的人?”
这一瞬间,程平愤怒了。
太不像话了。
这些年,这些族人,太不像话了。
兵部侍郎指节敲在桌面上,‘砰砰’作响,声如洪钟的怒喝,
“赵国少你们军饷了?皇帝少你们功劳了?”
“是永业田少了,还是分口田少了?兵卒不善田力,连税都免了你们二十年。你们还想要什么?”
“是要跟以前的楚国将领们一样,喝兵血、娶小妾,搜刮民脂民膏,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才罢休吗?”
有些事,程平也不能理解。
其实兵部的武川族人,已经是想尽办法,在维护这些骄兵悍将了,
这些年,甚至贺诗楚要是拿这些做文章,他们就连职位都不一定保的住。
十七斩、二十三法,
对于武川青山系的将领们来说,已经很松动了。
真要一板一眼的来,不知道要杀多少。
可这次,程振、焦欢等将领太过头了,
他们怎么敢的?
军中将领,出动部分死士,前往杀害另一个皇子重要的族人。
这不是在杀人,这是在涉政!
程平都不敢想,抄家灭族的罪,竟然一个个还以为没事。
“哒-哒-哒-哒……”
一匹战马,从太液池的南宫门进来。
黑夜火光中,马上的骑兵,三面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程平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该走了。
阎王要人三更死,岂能留人到五更。
兵部侍郎,赵国第二代中的兵家佼佼者,对大伙行了一礼,
他无奈的缓缓转过身去,右手一扬。
六十多名赵军长矛手,踏着整齐的步伐,出现在了这些武川族人的身后。
生死当前,不少武川兵将热泪盈眶,哀嚎自嘲。
程振目光一寒,面露凶狠,
他猛的咽下最后一块马肉,灌上一口清河醉,怒拍桌面道,
“我赵军虎狼,岂能被他人利器所杀。”
“程郎官,不劳你们动手,程某自行了断。”
秋风萧瑟,夜里渐凉。
程振缓缓拔出自己的武川短剑,这是当年皇帝周云亲自交给他的。
“陛下……陛下啊!程振先行一步了,哈哈哈。”
“他日大赵一统江山,陛下仙逝,臣再侍奉左右。”
一抹鲜血,染红了帝营的土地。
程振走了,接连二十几个赵军子弟都走了。
十几年战场,多少强敌,多少险境,没有夺走他们的生命。
可一个小小清河案,却换走了二十几个武川族人中的赫赫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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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在蔓延,不少兵卒抽泣着,默默的为他们收尸。
这次军队里,要是一板一眼的来,这些人也死定了。
可兵部做出了很多努力,
但凡是还有一条能活着的理由,程平都找了。
最后动用‘不知情’来脱罪,才最终确定了二十几人的名单。
皇城帝营,鲜血染红的桌台间。
就在程平替程振整理遗物时,忽然余光瞟见,
远方,来了一个连滚带爬的武川小卒。
“程……程郎官,祸事了,祸事了!太子在聚集兵马,怎么办?”
太子!今夜聚集兵马?
此话宛如一道惊雷,炸裂在帝营,
程平当即双目圆瞪,倒吸了一口凉气,
“陛下知道了吗?”
问完这一句,程平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他都知道了,陛下肯定已经知道了。
“备马,快。快给我备马!”
“我要去找太子。就算死,也要死在太子的军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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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
皇城北宫,
宗人府大殿。
几百族人目光炯炯,听着皇帝陛下慷慨激昂的洪钟之音,
“我们当初最痛恨的是什么?在太行山的匪路,竟然都是官府的敛财工具……”
“所有人都在争夺利益,北疆庶民苦不堪言。将军喝兵血,横官贪民财。今天你们要变成这样的人吗?”
“在北疆的时候,我们发誓,赵人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政权?”
“尔食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储梁跟黄九,坟头都还在呢?赵国就准备跟上了吗?”
又是一次讲武堂式的天言。
这些话,铁驼子、八瞎子等人都听得耳朵起茧了。
皇帝周云又在说那些老生常谈的事了。
当初他跟项济,能尿到一个胡同里,就是为了这些所谓的千古英雄之事。
可特么明显就不现实嘛。
难道赵人打的江山,权力要分给别人?
皇帝有些轴,下头的人可不轴。
大多数人都不想听,尤其是驼子、瞎子等人,这会正在讨论外面兵卒被杀的事呢。
“程振、焦欢他们,过界了!”有些事,瞎子还是很明白的。
因为他既是李娘子的四叔,又是贞娘子的师父,
后营至今有些事,都还是贞娘子在管呢。
所以,瞎子是最希望她们两家能和和气气,将来封王封地,这一代就不搞那些糟心的事了。
“如果是只是斗一下,陛下是不会动刀兵的。”
“可他们要杀千儿,等于杀掉李定的念想。那是彻底毁掉贞娘子跟大娘子之间的信任。”
“这件事如果成功,三皇子与太子之间,再无共处的可能性。”
瞎子话到这里,几个老东西都沉默了。
是啊!动摇国本,罪无可恕。
前方,
宣风坊花旦,在卖力的极尽表演。
她们戏跑飞舞,身姿婀娜,唱功更是一绝,
这个时代,唱戏可是有传承的。
三年上台,十年出师。
学的不好,丢了师父名头,那可是大罪过。
能到皇宫里来的,那都是十年出师里的佼佼者。
可此刻,面对几个正一品大员的毫无兴趣,低头唠嗑。
几个花旦们,都急的冒汗了。
尤其是寒班主,此刻浑身颤抖,生怕底下的太师、太傅、太尉责怪。
只是,她们担心是多余的。
残月当空,
黑夜灰蒙蒙的,
老当家心里难受,忽然仰头叹息道,
“明个回北疆了。这幽州,咱还就不来了。你们爱咋咋的吧。”
可这边,老当家还在发牢骚,八瞎子忽然急了,
“老……老当家。不对劲了,你看……”
循声望去,几个老东西看见了高佳人,秀面急切,径直走向皇帝。
而小片刻后,二当家眼神空洞,
一边拿着赵册,一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们。
李岗看见皇后在不停拉扯皇帝,眼神里全是求救,
遭了?
不会有谁又捅大篓子了吧。
铜锣脑袋当即顾不了那么多,在大伙听戏时,
大步流星,走向了皇帝周云。
他二话不说,拿过周云的赵册一看,当即目眦欲裂,脊背发凉道,
“周二!别……你听我说。老夫一定给你个交代。”
“信儿擂鼓聚兵,绝对不是忤逆。李岗这就去,你等我消息。”
“一定要等我消息,陛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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