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坏的军靴_明末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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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的寒风裹着雪粒子,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人脸上。成都城外的军营里,一队负责巡逻的新兵正沿着营墙跺着脚前行,他们的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带着“噗嗤”的闷响——草鞋早已被泥水浸透,冻成了硬邦邦的冰壳,鞋尖处还在往下滴水,在地面上留下一串湿痕。

  走在队尾的小个子新兵叫狗蛋,他的左脚早已冻得失去知觉,每挪动一下,脚趾就传来钻心的疼。他偷偷掀起裤脚,露出的脚踝又红又肿,冻疮已经溃烂,黄色的脓水顺着脚踝往下流,在草鞋里结成了暗红色的硬痂。“什长…俺的脚…俺的脚好像要掉了…”狗蛋的声音带着哭腔,牙齿冻得不停打颤。

  带队的什长李虎停下脚步,看着手下十几个新兵的脚,眼眶瞬间红了。这些新兵大多是从乡下招来的,在家时连像样的鞋子都没穿过,入营时领的草鞋本就单薄,如今又被连日的雨雪浸泡,早已成了“烂布条”。有几个新兵的草鞋鞋底已经磨穿,脚掌直接踩在冰冷的泥地上,冻得发紫的脚趾从破洞里露出来,看着就让人心疼。

  “都忍着点!”李虎咬了咬牙,将自己的蓑衣脱下来,撕成几块分给新兵们裹在脚上,“俺去军需仓库试试,说不定能求刘书办拨几双靴子!”说罢,他整理了一下破烂的号服,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朝着军营东侧的军需仓库跑去。

  军需仓库是一座高大的青砖瓦房,门口挂着“军需重地,闲人免进”的木牌,屋檐下堆着几袋粮食,门口的哨兵抱着火铳,缩着脖子躲在避风处。李虎快步上前,对着哨兵拱了拱手:“兄弟,劳烦通报一声刘书办,俺是巡逻队的什长李虎,有急事求见!”

  哨兵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浑身湿透,脚上的草鞋还在滴水,不屑地撇了撇嘴,慢悠悠地走进仓库通报。片刻后,一个穿着绸缎棉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正是管仓库的刘书办。他手里拿着一根牙签,一边剔着牙,一边斜眼看着李虎,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什么事?没看见老子正忙吗?”

  “刘书办,求您行行好!”李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哀求,“俺们队的弟兄们,草鞋都烂透了,脚上的冻疮都流脓了,您就拨几双靴子吧!哪怕是旧的也行啊!”他说着,忍不住抬起自己的脚——草鞋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脚趾处的脓水已经冻成了冰碴。

  刘书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剔着牙,吐掉嘴里的残渣:“库里没靴!等着!等上面调拨下来了,自然会给你们发!”他说着,转身就要往仓库里走。

  “可我明明前几日见运进来几十车!”李虎急了,连忙起身拉住刘书办的衣角,“那天我正好在仓库附近巡逻,看见好几辆马车往里面运东西,上面盖着油布,我隐约看见里面是靴子的样子!”

  刘书办猛地甩开他的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看错了!那是旧藤牌!要给戚将军的人用的!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治你个扰乱军心之罪!”他说着,挥手示意哨兵将李虎赶走,“还不快滚!别在这儿碍眼!”

  李虎被哨兵推搡着赶出了仓库门口,他看着紧闭的仓库大门,心里又急又气,却无可奈何。寒风再次吹过,他感觉自己的脚更疼了,低头一看,脚趾上的脓水又流了出来,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固。

  仓库深处,一间挂着“主事室”木牌的房间里,正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军需官王主事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对面坐着一个穿着商人打扮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账本,正低声与王主事密谈。

  “王主事,您看,戚爷那边要的三百面新藤牌,实在太扎眼了。”商人谄媚地笑着,将账本递到王主事面前,“俺们只做了三十面应付一下,用的还是旧木料,剩下的银钱…您看这账目…”他说着,伸出手比了一个“五”的手势。

  王主事接过账本,蘸着口水翻动着,目光落在一行小字上,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嗯,账目做平就行。就写‘采买新式藤牌三百,实支银一千五百两’,把差额算在‘木料损耗’和‘工匠工钱’上,没人会查。”他顿了顿,指着账本上一行用朱砂写的密语小字,对商人说,“你看,上面写着‘祖制为重’嘛!那些泰西来的蛮夷玩意儿,比如什么皮靴,本就不该配给士兵!他们穿坏了脚,正好让他们知道,祖宗传下来的藤牌弓马才是金贵东西,这些蛮夷玩意儿根本不中用!”

  商人连忙点头哈腰:“王主事说得是!还是您考虑周全!等过几日,俺再给您送些‘孝敬’,保证让您满意!”

  两人的笑声透过门缝传了出去,落在仓库角落的阴影里。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身影正躲在那里,一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他是林宇派来调查军需问题的暗探,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短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看着王主事和商人的嘴脸,心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默默将两人的对话记在心里,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仓库。

  与此同时,戚少泉的营房内,烛火摇曳,映着满室的肃穆。香案上供奉着一本泛黄的《纪效新书》,封面上“戚少保著”四个字依稀可见,香案前还摆着一尊戚家军的木制雕像,雕像手持藤牌,身披铠甲,栩栩如生。

  戚少泉身着一身传统的铠甲,跪在香案前,对着《纪效新书》深深叩首,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久久没有抬起。“戚公在上!末将戚少泉,愧对祖宗!”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地面上,“这川东军…这川东军已非当年的戚家军了!弃藤牌弓马不用,反而去追逐泰西的奇技淫巧,什么铁甲车,什么火铳阵…这哪里还是我大明的军队!”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香案上的《纪效新书》,眼神里满是迷茫与痛苦:“末将…末将唯有谨守此心,不负戚公的忠义之道!哪怕所有人都反对,末将也要保住戚家军的传承,保住祖宗的规矩!”烛火映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与香案上的雕像融为一体,透着一股固执而悲凉的气息。

  营房外,寒风依旧呼啸,吹得窗户纸“哗啦”作响。戚少泉重新低下头,对着《纪效新书》再次叩首,嘴里喃喃自语:“戚公保佑…保佑我大明,保佑我戚家军的传承…不要毁在这些蛮夷之法上…”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被淹没在寒风之中,只留下满室的烛火,在寂静的夜里摇曳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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