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雅终究见识浅薄,眼界狭隘,但凡得了些东西,无论吉凶善恶,总是私心自用,一味只知藏掖隐瞒,从不肯示于人前,更遑论辨明利害、权衡轻重。
李牧之眸光幽深,追问道:
“后来呢?
那邪物替人实现愿望,是否需以‘活物’为祭?”
李念安闻言一怔,脱口道:
“父亲是如何知晓的?”
李牧之自然不会与他坦言自己早已窥破玄机,只淡淡道:
“既是邪物,所图供奉,多半需以活物为祭。
你且继续说,之后又发生了何事?”
李念安不敢多疑,忙续道:
“儿子起初只用些活禽供奉,谁知那邪物到了母亲手中,她竟……竟改用‘活人’为祭!父亲,儿子怕极了……”
他声音发颤,似仍心有余悸:
“那邪物在儿子手中时,从不曾出声,可到了母亲那儿,竟自称名曰‘常乐’,还道其身负重伤,需以贡品修复伤势……那场面,儿子至今想起,仍觉毛骨悚然。”
“那些人……顷刻间便被吸尽精血,只剩下一张人皮枯皱于地……那景象,实在可怖至极……”
李念安声音哽咽,续道:
“之后的事,便是这几日的祸端了……
自母亲得了那邪物,心性竟日渐大变,与从前判若两人。
她终日念叨着要为儿子‘提灵’,说是什么破开愚钝、启迪慧根。
可儿子深知,天下从无凭空而得的好处,无论那‘提灵’是真是假,邪物必是要从儿子身上夺走什么作偿!”
“母亲如今神智受制,言行皆非本心,儿子虽年幼,却也看得出那尽是蛊惑之辞,一句也听不进去……
父亲,求您救救母亲吧!婉姨娘之死……母亲定也是不愿见的啊!”
李牧之眸光骤寒,沉声追问:
“婉婉究竟是如何死的?”
李念安浑身一颤,伏地泣道:
“婉姨娘她……实是因儿子而殒命的。若非孩儿贸然前来芳菲院,婉姨娘或许就不会遭此横祸……”
“今日儿子本是来寻父亲的,奈何来得迟了,父亲已赴县衙处理公务。
儿子辗转至芳菲院时,院中唯有婉姨娘一人……”
说到此处,李念安话音渐低,几不可闻,字字句句皆浸透了无尽的悔恨与难言的愧疚。
他深深垂首,单薄的肩头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哽咽之声断续难成语句:
“儿子一时心慌意乱,全然失了方寸,竟将母亲为邪物所控之事,毫无保留,和盘托出,尽数诉与了婉姨娘知晓……
婉姨娘闻言顿时花容失色,惊骇不能自持,当即吩咐身边下人速去禀告父亲。
可谁料……人还未及踏出院门,母亲便已带着杨嬷嬷一行气势汹汹夺门而入,断了所有去路……”
“母亲甫一进来,目光如刀,便厉声呼喝,下令将小莲当场拖出杖毙。
婉姨娘素来心慈,何曾见过这般酷烈场面,急忙上前欲阻,却遭杨嬷嬷当胸一脚狠狠踹开,顿时跌倒在地,筋骨欲折,痛楚难言……”
“婉姨娘见求救无门,生路已绝,悲愤绝望之下,竟一头撞向院中那口冷硬的青石缸……”
“这一切灾祸,皆是孩儿之过……
若孩儿当初能早做决断,将实情禀明父亲,婉姨娘又怎会遭此惨剧……”
尽管只听得李念安寥寥数语,李牧之已然推断出陆婉婉自戕的缘由。
婉婉素来聪敏过人,必是心下雪亮:自她知晓柳清雅那不可告人的隐秘之日起,柳清雅便绝无可能容她活在世上,更不会放过毓儿。
唯有她即刻赴死,或能为毓儿挣得一线生机。
然则,婉婉终究将人心想得太过良善。
柳清雅何曾是什么良善之辈?
一旦真教她掌握权柄,必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莫说是年幼无知的毓儿,即便是他李牧之自身,柳清雅恐怕也早已暗存杀机。
这又何足为奇?若易地而处,置身其位,自己多半亦是如此。
若非忌惮十六公主之势,单凭她勾结邪物、戕害百姓这累累罪行,便已是罪无可赦、在劫难逃。
偏她命里竟有这等贵人倚仗,得十六公主在背后回护,纵是恶行昭彰,亦能暂得苟全。
见李牧之默然不语,李念安只得继续哽咽道:
“婉姨娘去后……杨嬷嬷便向母亲献上毒计,命人将现场伪作是小莲她们杀害婉姨娘的模样……
她还拿小玉、钱婆子她们的骨肉至亲相挟,威逼利诱,迫使她们认下这滔天之罪……”
他声音愈发低颤,显是忆及当时可怖情景,道:
“最后……杨嬷嬷还将迷药掺入糕点,强逼孩儿吞服……之后种种,孩儿便一概不知了……”
言至此处,他再度重重叩首,额角几乎触及冰冷地面:
“父亲,千错万错,皆是孩儿之过……
可孩儿仍要求您,求您救救母亲吧!
她如今性情大变、行事癫狂,定是……定是被那邪物控制了心神啊!”
闻得这番叙述,李牧之心头那块巨石略略松动几分。他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淡淡道:
“安儿,你先起身。”
李念安却跪地不动,哀声回道:
“父亲若不应允相救母亲,孩儿便长跪不起……”
话音未落,竟又重重叩首数次,额角隐隐泛红。
李牧之见他如此,沉声道:
“此间种种,为父已了然于心。你母亲之事,我自有主张。你且答我——方才所言愿弃侯府继承之权,可是出于真心?”
“只要父亲愿救母亲,莫说是侯府之位,纵是要孩儿付出任何代价,孩儿也绝无怨言!”
“好。”李牧之目光微凝,“近前来,我有话吩咐于你。”
李念安不敢迟疑,当即依言起身,行至父亲面前。
待李念安依言走近,李牧之自手边一方小匣中取出一张符箓并一枚木质令牌。
那符纸乃是一张低阶祛秽符,木质令牌则是一件护持神魂的低阶法器。
只听李牧之沉声道:
“今夜,你母亲是否欲令那邪物为你施行所谓‘提灵’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