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解毒后,顾意只觉通体轻松,连呼吸都畅快了许多,连日来的沉疴仿佛一扫而空。
然而,身体的好转并未驱散心头的阴云。她想起近日朝堂上因楚望钧强闯端王府而掀起的滔天风波,心中不免忧虑重重。
她深知楚望钧权势滔天,但也更明白树大招风、登高易跌的道理。
楚望钧虽不说,但压力定然不少。
投桃报李。
她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安心。
犹豫片刻,她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裙,稍稍整理了自己,决定去书房寻他。
楚望钧的书房,她如今已被默许自由出入。守卫见是她,皆垂首敛目,无人去阻拦。
书房之内空寂无人,楚望钧尚未归来。
顾意缓步走到了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只见案上文书堆积如山。她小心翼翼地翻阅了几份摊开的奏疏。
里面不少是言辞激烈的弹劾奏章,斥责他“专权跋扈”、“目无君上”、“残害宗亲”,字字诛心。
顾意越看,眉头便蹙得越紧,心也一跟着点点沉下去。
她脑中思索着,正欲将奏疏小心归还原处,衣袖却无意带倒了书案旁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匣。
那匣子“哐当”一声摔落在地。
盖子摔落开来,几件零碎物滚了出来……
她的目光骤然凝固,呼吸也在瞬间停滞。
一枚她无比熟悉、曾被她亲手送进当铺的羊脂白玉长命锁,碎成了两半,正静静躺在冰冷的地上。
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枚破碎的长命锁。
温润的触感,剔透的质地,以及那独一无二的纹路……都确凿无疑地告诉她:这就是她那枚早已当掉的长命锁!
可它又怎么会重新出现在这里?在楚望钧的书房里?
还被如此小心地收在匣子里?
是楚望钧他……又赎回来了?
可他为何要这样做呢?
在她愣神之际,目光又被匣子底层的一样东西吸引。
那是一小截焦黑扭曲的、似形状怪异的东西,似木非木,似骨非骨,散发着淡淡的、被火燎过的焦糊气,被包裹在一方柔软的丝绸里。
这又是什么?
顾意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拈起了那截触目惊心的焦黑之物。
东西入手极轻,质地发脆,表面粗糙不堪,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脆弱感——
像极了被烈火无情吞噬后残留的骨骼残片。
一个荒谬又可怕的念头猛地窜入她的脑海,顾意颤抖着拿起它,仔细辨认……
那焦黑的轮廓,那残存的质地……似乎真的……是……
是被烈火焚烧后,残存下来的……骨头!
这截骨头……难道是她……是“顾意”留下的吗?
楚望钧……他保留了“她”的遗骨?
他为什么要保留一个死对头的遗骨?
那枚她亲手当掉的长命锁……这截疑似“她”的焦黑遗骨……
难道……
难道楚望钧他……
顾意的心脏一阵剧烈狂跳,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
她脸色刹那间血色尽褪,脚下踉跄着连连后退数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架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一卷被带落的陈旧宣纸无声落地,在光洁的地面上滚落开一角。
纸卷泛黄,边缘破损,显然有些年头了。
上面并非公务文书,而是一副……一幅笔触缱绻的人像画。
画中是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少年,正于琼林宴上执杯浅笑,眉眼飞扬,顾盼间神采几乎要破纸而出。
画的右下角,有一行锐利的小字,墨色深浓,力透纸背:
【寤寐思服,求之不得】
落款是一个铁画银钩的“钧”字。
顾意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巨响,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画中之人……是她!
是属于前世的她……
这枚被他悄然赎回的长命锁……
这截被他妥帖收起来的……焦骨……
楚望钧他……
他对自己……
一个令人惊骇的念头,如同猛兽般冲入她的脑海。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楚望钧眼中那复杂的情愫究竟是什么。
脑海中无数画面疯狂闪现、交织、碰撞——
那些步步紧逼的试探,那些暧昧不清的纠缠,那些看似毫无缘由的维护,甚至不惜代价的相救……
刹那间,一切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楚望钧他……
早就知道她是顾意!
想起他最初冰冷的审视,其后突如其来的接近,以及后来种种反常的纵容与庇护……
他不是对“姜云湄”产生了兴趣。
他的目标,他所有的目光所及……
从始至终……
都是顾意!
那个早已被一场大火宣告“尸骨无存”的、死去的……顾意!
空气一片死寂。
唯有她胸腔里那剧烈的可怕的心跳声,在空旷的书房里无声地回荡。
那些曾被她刻意忽视的、被她轻易利用的、甚至被她不屑一顾践踏的……竟是一颗被深埋于冰冷表象之下,不见天日的……真心。
顾意指尖猛地一颤,那截焦黑的残骨与冰凉的羊脂白玉长命锁险些从她指间滑落。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淹没了她,让她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楚望钧别有所图。
她猜测过无数种可能:觊觎美色的占有?是伺机报复的戏弄?抑或仅仅是他与端王斗争中,一枚可供利用的棋子……
她独独没有想过……会是这个。
这个她以为早已随着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彻底化为乌有、永不再被记起的过去。
楚望钧……
他为什么会……喜欢“顾意”?
他究竟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藏着这幅画,留着这枚长命锁,还有那截……那截仿佛从烈火中拾出的焦骨……多久了?
当他看着她顶着“姜云湄”的面皮与身份,在他面前演戏,甚至对他流露出厌恶与抗拒时……他心底,又在想什么?
一种近乎荒诞的眩晕感席卷了她。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在她眼前彻底崩塌碎裂,重组成了一个她陌生的模样。
正当她正站在这隐秘的秘密中央手足无措时,门外廊下,忽然传来了一阵靠近的脚步声。